李洁军 八路军战斗在古长城 沙飞 摄 沙飞
文/羊城晚报记者 梁善茵 朱绍杰
机枪手俯卧在茂密的草丛中，指挥员手持驳壳枪、弯腰注视前方，枪管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与蜿蜒古长城一起形成强烈视觉冲击——这是中国革命摄影先驱沙飞的经典之作《八路军战斗在古长城》，已成为中华民族英雄记忆的永恒定格。
1938年，沙飞在河北涞源县浮图峪古长城上，用镜头凝固了革命战士用身躯组成的“血肉长城”。画面中的侧逆光勾勒出具有民族象征意义的长城轮廓，八路军战士英姿勃发，准备迎敌，展现出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
展开剩余83%70年后的2007年，广东著名摄影家李洁军以此为题材，重返沙飞拍摄《八路军战斗在古长城》的历史现场，创作出《八路军战斗在浮图峪长城》，用玩偶再现经典战争场景，用镜头复制经典战地。
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之际，羊城晚报特邀广东省文联副主席、广东省摄影家协会主席、全国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李洁军解读沙飞及其经典作品。
在长城上俯瞰全民族浴血抗战
“《八路军战斗在古长城》拍摄于1938年，当时沙飞在晋察冀根据地采访前线部队，在浮图峪长城拍下全民族浴血抗战的悲壮场面。”李洁军介绍，画面中的八路军战士依托巍峨长城构筑防线，俯卧在草丛中，用机枪瞄准前方，其威武身影与蜿蜒的古长城融为一体。在沙飞眼中，长城正是中华民族不屈精神的具象化呈现。
沙飞，原名司徒传，1912年出生于广州，广东开平赤坎人。他以“我要像一粒小小的沙子，在祖国的天空中自由飞舞”之意，为自己取了笔名“沙飞”。李洁军介绍，沙飞是中国革命摄影的先驱，也是中国摄影史上提出“摄影武器论”的第一人。在革命战争年代，他将国家的命运与摄影联系起来，将摄影视为斗争武器。
李洁军告诉记者，沙飞早期在广东拍摄的《南澳岛——日人南进中的一个目标》《敌人垂涎下的南澳岛》等作品，介绍了南澳岛的地理概貌、自然风光、渔民生活生产情况，揭露了大批日本浪人潜入我国边防海岛活动的阴谋。“这些作品旨在告诫国人和民众日本军国主义的野心，是中国摄影史上较早表现国防题材的作品之一。”
“沙飞之所以能形成独特的摄影风格，既源于他对社会的观察和生活体验，也离不开鲁迅的影响与熏陶。”李洁军介绍，1936年，沙飞因拍摄下《鲁迅先生最后的留影》而一举成名，轰动了文学界、美术界和新闻界。这是沙飞新闻摄影的开始，也正是这次拍摄，坚定了他将一生奉献给新闻摄影事业的信念。
1937年7月，全面抗战烽火燃起，沙飞离开家乡北上。他在太原全民通讯社担任摄影记者，拍摄采访了当时刚刚结束的平型关大捷。自1937年12月起，沙飞进入晋察冀抗日根据地，深入一线拍摄了大量军民抗战的新闻照片——《八路军战斗在古长城》《115师挺进平型关》《插箭岭长城欢呼胜利》《号声》《我们在太行山上》等，共同构筑起民族的视觉史诗。
“沙飞的摄影作品象征性极强，他善用长城和战士剪影来表现战争真实状态，为历史存证，为时代建言。”李洁军指出，沙飞的部分作品以浮图峪长城、插箭岭长城以及紫荆关长城等山西、河北等地古长城为背景，“宛如站在中华民族抵御外敌的长城上，俯瞰全民族浴血抗战的悲壮场面。”
广东红色摄影实践与国家的革命进程同步
1942年5月，沙飞和战友们在河北平山碾盘沟村创办了晋察冀根据地第一份纸质刊物——《晋察冀画报》。这份革命画报的创立，使得晋察冀地区的摄影工作更加活跃，培养了一大批摄影人才，促进了整个解放区摄影与画报事业的发展。
“在残酷的战争条件下创办画报显得极为艰苦，照相机、胶片、油墨药水、制版印刷纸张等物质匮乏，但与此同时红色摄影战士们的理想信念和牺牲精神更是可歌可泣。”李洁军介绍，《晋察冀画报》不仅面向延安等国内革命根据地发行，更是向世界反法西斯战场传递中国抗战声音的重要窗口，成为中国新闻史上的一个红色坐标。
李洁军强调，广东作为中国近代革命的策源地，其摄影实践与革命进程呈现出惊人的同步性，沙飞、石少华、郑景康、赵烈等名字，在中国摄影史与革命史上交相辉映。
其中，广东中山籍的赵烈在一次反扫荡斗争中为营救队友壮烈牺牲，发出“人在底片在”的豪言壮语；广东番禺人石少华曾六进白洋淀，拍下了大量雁翎队战斗、生活的照片，后成为中国摄影家协会首任主席；广东中山的郑景康，近代启蒙思想家郑观应之子，曾作为唯一的摄影界代表出席1942年延安文艺座谈会。
“广东摄影家群体的形成并非偶然。这里毗邻港澳，得风气之先，摄影技术传入较早；同时又是革命的大本营，政治氛围活跃。技术与思想的碰撞，催生了一批既懂摄影又怀揣革命理想的特殊人才。”李洁军指出，广东红色摄影群体开创了独特的革命现实主义“视觉语法”：在构图法则上，采用直接、质朴的平视角度，让普通战士和群众成为画面的绝对中心，让浮图峪、插箭岭、娘子关长城作为背景；在光线运用上，偏好自然光条件下的高对比度效果，强化画面的戏剧性和张力。
“红色摄影最震撼人心的力量，在于对战争与人性的深刻记录。”李洁军指出，沙飞的《磨剪工》《慈母手中线》等作品深刻记录了劳动人民的生存状态；而《白求恩在晋察冀》《扛着木制机关枪的儿童团》等经典之作，则展现了抗战时期中国人民的人道主义光辉。
红色摄影家们打破了传统战争摄影的英雄叙事模式，构建了一种“人民视角”的战争记忆，“这些作品所蕴含的精神力量，至今仍为我们讲好中国故事，发出中国声音提供着宝贵启示。”李洁军说。
回到原址再现经典
2007年，李洁军以革命战争题材为创作灵感，用玩偶再现战争的经典画面，用镜头复制经典战地，创作出《为了新中国前进》系列摄影作品。这一将新闻纪实与当代艺术相融合的创作，在第52届世界新闻摄影比赛（荷赛）中荣获殊荣。
“我的摄影作品全部用真实的场景与模型完成，有人问，你照片中的云彩怎么那么好？这就是我遇到的，包括片中的长城就是慕田峪长城。”在该系列作品中，最让李洁军津津乐道的是他的作品《八路军战斗在浮图峪长城》，正是通过还原沙飞1938年拍摄的《八路军战斗在古长城》所得。
为精准还原历史场景，李洁军先在电话里请教了沙飞的女儿王雁和长城摄影师严欣强，随后从广州飞抵北京，再坐上从北京西开往涞源的火车。他从浮图峪5公里外的羊栏沟村开始搜索，一连七天都没找到正确位置。最后在沙飞当年拍摄的杨家庄慰问演出的戏台旁，他请一位叫王小坡的小伙子带路，从杨家庄村后面的甲沟进入云盘沟，约一个半小时登上长城，终于找到了沙飞当年的拍摄原址。
在长城上，李洁军“先给老爷子点上一支烟”，又在草丛中采集了两把不同颜色的野花放在沙飞当年拍摄的大约位置上，然后他给沙飞的女儿打电话，电话那一头的声音哽咽了……
中山大学艺术学院教授杨小彦对此评价道：“李洁军这一次不拍新闻，不拍事件，而是拍‘历史’，一种间隔化、微缩化的小型历史。”
2024年12月，为纪念中国革命摄影先驱沙飞，江门开平赤坎古镇建起“沙飞摄影馆”。独具侨乡特色的三层高砖混结构楼房里，展出了60多幅沙飞经典作品以及相关文献，生动展现摄影战士沙飞一生的成就。
历经五年多的沉淀和发展，广东省摄影家协会与中国摄影家协会纪实摄影委员会、中国摄影报、开平市政府联合主办的“世界的开平——第五届沙飞摄影周”已成为文化界的一场盛会，也是文化传播与交流的优质平台。
“再现革命战争年代的经典作品，是我的一个愿望，也是当代摄影人创造新转化、创新性表现岭南文化和革命文化的责任和使命。”李洁军表示，广东摄影将持续挖掘和弘扬红色摄影文化，守正创新，构建为时代为人民留影的新范式，奋力推动中国式现代化的广东摄影新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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